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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 | 爱伦·坡的洛丽塔

非想 七寸丁 2020-09-25

读《洛丽塔》时发现纳博科夫对爱伦·坡的推崇简直无以复加,这一切都和坡的一首诗有关,就是我们今天要说的《Annabel Lee》。

爱伦·坡(1809~1849),19世纪美国诗人、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推理小说鼻祖、美国浪漫主义代表人物,哥特风、科幻、象征主义、心理分析杨样玩得转


《洛丽塔》中在用语、典故中不下五次提到爱伦·坡,亨伯特陪审团众人前陈述恋童之罪时提到了“六翼天使”正是出自于爱伦·坡的诗中的“With a love that the winged seraphs of heaven”,纳博科夫把《洛丽塔》看做是一个神话,这带有一种浪漫色彩,是有别于凡人情欲的天降之爱,他赋予了更多的童话色彩用以消解读者对于这个恋童故事的道德评判。

洛丽塔与亨伯特


甚至主人公亨伯特在遇到洛丽塔之前的初恋情人安娜贝尔就直接借用了坡妻子的名字,二人在海边渡过的童年梦幻时光的场景,正是来自坡诗中所说的“In a kingdom by the sea”,纳博科夫笔下如镜的沙滩、玫瑰色的岩石、魔岛的界限成了主人公亨伯特“大脑实验室里技术性地制造的意象”,是“在眼睑遮暗的内壁里忽然记忆起的物体”,用书中的话来说就是“我的感官被注满了”。这个“海边王国”的意向成了一种朦胧原始欲望和至纯爱情的象征,可以说洛丽塔最初的的雏形根本上就是起源于爱伦·坡。


洛丽塔


同时纳博科夫把写作更多的看成不是角色人物的博弈,而是作者设下迷宫与读者的博弈,这又有着一丝推理、心理悬疑的意味,而浪漫主义和推理正是爱伦·坡诸多文学标签中最明显的亮点。1973年纳博科夫在访谈中坦率的说:我年轻时最喜欢爱伦·坡,随着19世纪末波德莱尔翻译了爱伦·坡的《死亡精灵》,坡独特的美学使欧洲文化圈披上了形而上的神秘之纱,也使他成为俄国唯美主义戏剧的发轫者,可见这种文化上的承袭源远流长,而纳博科夫继承了它,并以暗中致敬、戏仿的形式融入《洛丽塔》。

捕捉蝴蝶的纳博科夫,有人将他的文风称为“蝴蝶美学”


27岁的爱伦·坡曾娶了13岁的弗吉尼亚为妻(安娜贝尔的原型),这被纳博科夫用来做《洛丽塔》亨伯特恋童癖的道德挡箭牌,而亨的罗曼蒂克的、受难式的叙述和坡的生平有很大相似。坡的妻子二十几岁猝然病逝,两年后他也在潦倒中离世,《Annabel Lee》这首悼亡绝唱倾注了她对亡妻无限的挚爱,其高超的文学才华又在诗歌的韵律中创造了惊人的美,这种美深深攥住了我。

阿德里安·莱恩版《洛丽塔》中,亨伯特的回忆在滤镜、噪点、虚化中呈现,安娜贝尔的形象仿若置身于一片看不清的氤氲中


《Annabel Lee》的第一段以韵律、节奏、反复(rhyme, rhythm,and repetition)三“R”原则奠定了整个诗歌的基调,其中以“By the name of Annabel Lee”,反复重复的叠句贯穿始终。“In a kingdom by the sea”的重复中还营造了“海边王国”的幻梦意向。

It was many and many a year ago,

In a kingdom by the sea,

That a maiden there lived whom you may know

By the name of Annabel Lee;

And this maiden she lived with no other thought

Than to love and be loved by me.


一、三两句长,押 [əʊ] 的尾韵,二、四两句短,押 [ i:] 的尾韵,长音 [ i:] 的尾韵(Lee、see、we、me)悠长、深沉。长句音节控制在10个左右,短句音节控制在7个左右,精当凝练的字数使长短句各自规整,同时对比下又在参差中相互呼应,读起来朗朗上口,形成了一种完美和谐、整齐。


不仅尾韵协调,爱伦·坡还把许多头韵隐藏在诗句中,如下面 half 、happy 、heaven的“3H”。

The angels, not half so happy in heaven


许多元音也是成对出现,如love在下面的一句中反复出现三次,其中的"o"加上more中的"o"使一个句子中共有四个元音,读起来像绕口令,但丝毫不觉得繁琐,这种奇妙的表达本身就可以用“诗”这一个字来概括,是一种诗化了的节奏感,是一种文字的优美序列。

But we loved with a love that was more than love 


清代学者辜鸿铭甚至认为除了这首《Annabel Lee》之外,美国就没有诗歌了,可见此诗的地位之高。下面这种一句押两韵的情形也是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脉,beams对dreams,rise对eyes,句与句间押韵,单个句子本身的结构中也充溢着韵。

For the moon never beams without bringing me dreams 

...

And the stars never rise but I feel the bright eyes


多年前买过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集,中途搁浅后发现在其他小说家的频频致敬中,坡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于是又重新读完。如果没记错的话,《三体3》中刘慈欣在写到世界崩灭的灾景中致敬了爱伦·坡的《大漩涡底余生记》;绫辻行人在处女作《十角馆杀人事件》中直接就用了坡来做小说人的名字,看到他《推理大师的噩梦》里《钝钝大桥垮下来》一篇中猴子谋杀的叙诡也完全是在暗中致敬坡的《莫格街凶杀案》;还有日本推理第一宗师江户川乱步的名字正是埃德加·爱伦·坡的谐音。如果你读过弗兰纳里·奥康纳的《好人难寻》,那么她对恐怖心理的人性展现和爱伦·坡也是遥相呼应的。

爱伦坡的《大漩涡底余生记》


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对一些作家进行了综合素质评分,以现实(现实主义)、梦想(想象力)、幽默感、敏感度作为标准,爱伦·坡获得了:现4分+梦4分+幽1分+敏4分,总分13分,而在林语堂看来,李白的现1+梦3+幽2+敏4也一共只有10分。博尔赫斯说过:你可以喜欢或不喜欢他的作品,但他的影响不容抹杀。「本段材料来自知乎」


由爱伦·坡牵涉出的关系拓补图

▪ 唯美主义——王尔德

▪ 象征主义——马拉美、波德莱尔、兰波——《恶之花》的颓废——垮掉的一代:杰克·凯鲁亚克、金斯堡——嬉皮士——二战后、越战期间的摇滚乐、民谣

▪ 恐怖悬疑、哥特风——日系推理小说,希区柯克、蒂姆·伯顿的电影

 ...


这次由于纳博科夫推荐让我再度关注了爱伦·坡,也更注重了读小说、诗除了情节、修辞以外,语言本身的重要性。阅读产生的交汇可以让你不断重新认知、弥补过往体验的不足,还会慢慢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我感叹于这种隔空对话的力量,同时也深感自身的渺小与卑微。鲁钝的我选择了最慢、最笨的方法,在阅读时做备忘录,精读、重读、写,这是我推崇的深度阅读方式。前阵写太宰治的推送时重读了《人间失格》,发现他提到了莫迪利亚尼,几天前读Patti Smith的《只是孩子》时她也同样提到了这位意大利画家的影响,我想这就是阅读的乐趣吧,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们超越了时空、国度,互相产生交集,在前赴后继中渗透到我们这些普通读者的视野里,不免窃喜。


我试着翻译了爱伦·坡的这首《Annabel Lee》,欢迎指正,英文原诗请点击左下角的「阅读原文」。

很多年以前
在海边的王国里
住着一个女孩,你可能知道
她的芳名叫安娜贝尔·李
这个女孩活着只有一个目的
爱我或沐浴在我的爱里

那时我是个孩子,她也仍在孩提
在这海边的王国里
我们以“爱”相爱,甚至超越了爱情 —
我和我的安娜贝尔·李
这爱上达天际,就连六翼天使
也对我们羡慕不已

这就是一切的缘起,多年前
在海边的王国里
一阵风从云中突降,冻住了
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这惹来了她出身贵胄的亲戚
把她从我身边夺去
囚她于墓穴
在这海边的王国里

天堂的天使也未必有好福气
反而把她和我来妒忌
是的,这就是一切的缘起
暗夜里云中突降的不测之风
冻住了、杀死了,我的安娜贝尔·李

但我们的爱是其他人所无法比拟
年长的人不能比
智慧的人也不能比
无论在上的天使,还是在渊的恶魔
都无法把我和她的魂分离
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月光不再带我入梦,星辰也不再升起
但只要她的明眸闪动我的灵犀
就能得见,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就让我躺在夜之潮汐中吧
我亲爱的、挚爱的、我的生命、我的新娘
永葬在海滨之墓
在她那海潮声声的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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